【导读】站在21世纪回首80年前的长征,中国人如何理解这一人类壮举?长征对当下的价值和意义如何体现?曾耗费多年创作非虚构著作《长征》的著名作家王树增,今年推出《长征》修订版,新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在他看来,不妨从人类文明发展的角度去探求中国历史上的这一重要事件——读懂了长征,就会知道人类精神中的不屈与顽强是何等的伟大的,就会知道生命为什么历经苦难与艰险依然能够拥有快乐和自信,就会知道当一个人把个体的命运和民族的命运联系起来时,天地将会多么广阔,生命将会何等光荣。 长征是什么? 长征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不畏艰难险阻的远征。长征跨越了中国15个省份,转战地域面积的总和比许多欧洲国家的国土面积都大。长征翻越了20多多座巨大山脉,其中5座位于世界屋脊之上并且终年积雪。长征渡过了30多条河流,包括世界上最汹涌险峻的峡谷大江。长征走过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广袤湿地,那片人烟罕至的湿地的面积几乎和法国的面积相等。而更重要的是,在总里程超过两万五千里的长征途中,中国工农红军始终在数十倍于己的敌人的追击、堵截与合围中,遭遇的战斗在400场以上,平均3天就发生一次激烈的大战。除了在少数地区短暂停留之外,在饥饿、寒冷、伤病和死亡的威胁下,中国工农红军在长征中不但要与重兵“围剿”的敌人作战,还需要平均每天急行军50公里以上。 没有信仰的支撑,哪来的英雄主义? 长征属于人类历史上这样一种事件:即使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依旧被世人追寻不已。数十年来,不断有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年龄的人出现在中国工农红军曾经走过的这条漫长征途上。在人类物质与精神的文明高速发展的今天,世人何以要忍受疲惫、劳顿和生存条件的匮乏,行走在这条蜿蜒于崇山峻岭和急流险滩的路途上? 长征是信念不朽的象征。世界上从不曾有过像中国工农红军这样的部队:指挥员的平均年龄不足25岁,战斗员的年龄平均不足20岁,14岁至18岁的战士至少占40%——自世界近代文明的潮流猛烈地冲击了这个的东方大国之后,生活在中国社会最底层的赤贫的农民、手工业者、失业的产业工人从共产党人的宣传中懂得人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世间可以有没有剥削和压迫的社会。于是,当那面画着镰刀斧头的红旗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突然觉得阳光原来如此温暖,天空原来如此晴朗,他们随手抓起身边的锄头、铁锤甚至仅仅是一根木棍,为了改变命运跟随着那面红旗一路远去,他们坚信这条道路的尽头就是劳苦大众千百年来所梦想的中国——长征是中国工农红军走向一个崭新的中国的启程。 我们老说英雄主义,没有信仰的支撑,哪来的英雄行为?我特别崇尚英雄主义,我们的英雄主义并不是让大家都牺牲,和平年代你牺牲什么?但是这股劲儿应该有,血性应该有一点,英雄不是光牺牲,是你坚强的性格,顽强不屈的精神,战胜困难的勇气,这就是英雄主义。 长征这个事件在精神层面深刻地影响了人类进程,因为,人类文明的发展永远是一种精神在支撑着,这种精神就是不屈不饶,不怕流血牺牲,克服一切困难,进行艰苦卓绝的奋斗,把人类精神的、生理的所有的极限都发挥到极致,你才能获得辉煌的胜利。如果人类文明没有这种精神,人类文明是推动不了的,长征这个事件就深刻地、典型地反映了人类文明动力当中的精华。 我走过长征路,在长征几个重要节点,站在战场遗迹上,我常常心生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我自己都觉得脸红,什么感觉呢?我说如果当年是我,我就解散了,回家了,胜利的希望太渺茫了,但是我们的前辈为什么能够走下来?这也是今天我说的主话题,信仰的力量,如果没有信仰支撑,这条路根本就不可能走完的。现在“信仰”二字不是很时髦了,好像是个贬义词,实际上“信仰”二字是人类文明发展当中一个核心词汇,每一个有出息的民族,每一个有志向的人都把“信仰”二字看得无比珍贵。 实事求是地说,我们作为当代中国人,当代中国共产党人,当代中国军人,当代中国青年,我们对前辈们创造的长征这个事件理解了多少?我们可以扪心自问,我总在说,我们在适当的时候还是要读一点历史,这是必修课,因为一个人活着总要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的,自己的血脉、基因继承了什么。我们不是生下来就有思想,我们需要人类文明的精神滋养,这个滋养我们的精神营养首选的就是本民族、我们前辈们创造的英雄事迹和他们流传下来的不屈的、不朽的精神, 我60多岁了,凭我有限的生活经验,你给我举个例子,哪一个人生还算成功的人,哪一个受到社会尊重的,哪一个被最广大的百姓树为榜样和英雄的人,哪一个人生还算过得有价值、有滋有味的人,他什么都不信。恰恰相反,如果一个人还想过得有滋有味,这辈子还能做点事情,还能够得到社会的尊重和社会的认可,还算个真男人,他的前提是,我宁可丢掉性命我都不愿意丢掉我拥抱在内心的那份精神价值,这就是信仰,尤其年轻人,心里应该拥抱着什么东西,不然你心里很空,你走路很不稳。 在长征路程当中,无论是政治精英,还是普通的,根本就不识字的那些红军的士兵和基层指挥员,他们无一不是团结在一个信仰之下,就是一定要改变这个社会的不公平,一定要建立一个自由平等,最广大穷苦百姓能过上幸福日子的一个社会,一定使我们民族真正复兴起来,真正成为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强大民族,就抱着这样一种理想,抱着这种信念,他们面对千山万水毫无惧色。 因为付出了太多的牺牲,因为在难以承载的牺牲中始终保有信念,所以一切艰难险阻都成为一种锻造——中国工农红军的长征在人类历史中留下的是:坚定的信念、坚强的意志以及无与伦比的勇敢。这些都是可以创造人间奇迹的精神。物质和精神是认识生命的过程中两个互相依存但处在于不同空间的要素。前者是须臾的,后者是永恒的;前者是脆弱的,后者是坚实的;前者是杂芜的,后者是纯净的。提升生命质量的最可靠的力量不是物质而是精神——小到决定一个人人格的优劣,大到决定一个民族和国家文明的兴衰。 有了“永不言败”的信念,人生成功快乐的几率更大些 很多年轻的孩子们问我,说《长征》你主要写什么,能不能给我说得最简单一点,我说最简单四个字“永不言败”。我们要把我们人生字典当中的“失败”二字彻底抹掉。人生没有什么失败可言,有挫折、坎坷,但是你永远不要承认你是失败者,那是没有出息的。有了这种精神,你的人生成功几率可能会更大一些。 我不希望每个人都成为一个军事专家,读我的东西,不管是《长征》、《解放战争》、《抗日战争》还是《朝鲜战争》,不是说让你了解每一个战役怎么打的,当然,军事发烧友也可以有这个兴趣,咱也可以交流。但是更重要的不是这个东西,更重要的是在历史当中吸取自己人生的营养,使自己能活得更开朗一些、更乐观一些、更坚强一些,培养自己战胜一切困难,不怕挫折的顽强性格,我想我们每个人成功的几率更大一些,我希望每个人都快乐,每个人都人生成功。 作为中国人,我们应该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有理由读懂中国工农红军所进行的长征。读懂了长征,就会知道人类精神中的不屈与顽强是何等的伟大的,就会知道生命为什么历经苦难与艰险依然能够拥有快乐和自信,就会知道当一个人把个体的命运和民族的命运联系起来时,天地将会多么广阔,生命将会何等光荣。 我试图将中国工农红军所创造的历史,从对人类文明进程产生重要影响的角度,还原给今天的中国读者也还原给我自己。历史淘汰了千百万匆匆过客,留下的是那些能够书写并见证人类已往生存面貌的人与事,是那些能够启发和塑造人类未来生存理想的人与事。我用了6年时间写作《长征》。历史衍生的千山万水,生命承载的万水千山,无不令我动容。 长征是黑暗天际间迸裂出的一道照彻大地的光亮 有读者告诉我,他们拿着《长征》去了江西、广西、贵州、云南、四川……因为他们在阅读之后渴望立即动身,走向那一座座山、一条条河——遵义北面的土城郁郁葱葱,遍地怒放的三角梅红得像鲜血染过,群山环抱中的小镇静谧而安然;狭窄湍急的乌江上游修建了水库,水流平缓许多的江面上架起了连接高速公路的桥梁;娄山关依然云雾缭绕,山上高耸入云的是中国移动的发射塔……甚至还有读者去了《长征》开篇写到的黔北甘溪小镇,去找当年桂军对红军发动突袭时利用过的那条暗水沟,当地的老人说暗水沟就在小镇街道的石板路下面…… 而我在《长征》出版后,又去了湘江上游的道县,那里是长征途中最为残酷的湘江战役的发生地。去道县是为祭拜一座坟茔,那里埋着一位没有头颅的红军师长。红五军团第三十四师在湘江战役中担负后卫任务,当中央红军的其他部队渡过湘江后,第三十四师陷入国民党军各路部队的重围。拼死突围中,全师官兵大部分阵亡,师长因为负伤被俘。在湘军用担架抬着他押往长沙时,他在担架上撕开自己腹部的伤口掏出肠子拧断了。湘军军阀何键将他的头颅砍下来,挂在他出生的那条小街前的城门上——红军师长陈树湘,牺牲时年仅24岁。 我又去了贵州遵义,驻足在被当地人称为“红菩萨”的小红军的墓前。四渡赤水时,红军小卫生员因为给穷苦百姓看病,没能跟上出发的大部队,被当地民团捉住后残忍杀害。百姓悄悄地埋葬了这位小红军。自此之后,当地百姓只要有灾病,都会来到这座坟前烧香跪拜,说小红军是上天送来的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今天,小红军的坟已迁至绿树成荫的烈士陵园内,墓前矗立着一座雕像:一顶红军帽下是一张稚气的脸,小红军的头微微垂着,望向怀里抱着的一个垂危的孩子。这座雕像已经被摸得闪闪发亮,当地百姓都说摸一摸能却病消灾。小红军是广西百色人,自幼跟随父亲学医,12岁参加红军,是红三军团第五师十三团二营的卫生员,名叫龙思泉,牺牲那年刚满18岁。 所有牺牲在长征路上的红军官兵,心里无不向往着没有苦难的生活,这种向往令他们不畏艰险、前赴后继、舍生忘死,尽管他们倒下的时候、鲜血流尽的时候,每个人都年轻得令我们心疼不已。 长征是黑暗天际间迸裂出的一道照彻大地的光亮。 回首长征,我们始知什么是信仰的力量,什么是不屈的意志,什么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支军队的英雄主义。无疑,人类历史上所有的不败皆源于此。具备了这样的精神,中国革命才得以取得胜利,中华民族才得以历经苦难而生生不息,中国就有希望争取到光明灿烂的未来。 长征永存人类史册。(作者系著名作家,许旸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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