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岳阳,人们总会想起岳阳楼记。 说到岳阳楼记,人们总会提到作者范仲淹。 范仲淹—岳阳楼;岳阳楼—范仲淹。偌大一个岳阳,仿佛就只有范仲淹。于是,岳阳各地卖《岳阳楼记》牌匾的小商小贩都卖发财了,岳阳楼前楼后的开发都围其说事,文章都做得有些离谱了——以至于请来某戏剧人戏“登斯楼”: “喜巴陵纯净,青螺碧水;忧海域污染,酸雨赤潮。”隆重表扬了岳阳的“纯净碧水”,却将岳阳以外的广大海域塞以“污染”“酸雨赤潮”的名分。在扩建岳阳楼区域时,除了把传说中“后羿斩巴蛇”的神话故事由中央美院设计成高17米重达5000吨的雕塑外,似乎再想不什么好词来了,这才有了今人之“鼓瑟之湘灵,忽听彩铃交响;镇水之铁牛,诧看快门闪光”一类的新词。于是勒石铭碑,两“记”相映成趣,似乎整个岳阳除了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外,就只有戏剧家的《岳阳楼新景区记》了。 一 其实,某先生在《岳阳楼新景区记》里有一句话提到了“另外一记”:“瞻岳门高耸,出入新新人类;偃虹堤横卧,往来队队外宾”,这句中的“偃虹堤”,就内含了一个让岳阳人为之永远骄傲的真名家真“大记”。 《岳阳楼记》是滕子京被贬,来岳阳后,重修了岳阳楼,于是滕公请范仲淹为之写“记”一篇,以便记载其盛。 其实,滕子京来岳阳后,不只干了重修岳阳楼这一件事,另外的一件事尤其重要,那就是修了偃虹堤。滕子京修偃虹堤的目的是为了给从水路上来岳阳办事的各方人士提供防风避险机会的。这条避险堤的修筑初成,应与重新修峻岳阳楼是同前后时间的。滕子京因泾州之事受贬,且一直被人盯着,心里多有不快。对于自己忍辱负重干下的业绩,想让当时的两大文豪为之着笔,以记其详。这两大文豪一个是范仲淹,一个是欧阳修。 有关滕子京找到范仲淹写岳阳楼记的事,估计读者朋友大多是知道的。那么,滕子京是怎么找到并说服当时名气大得吓人的欧阳修的呢?这从欧阳修的《偃虹堤记》前面部分的叙述就可以知道得清楚。欧阳修说:“有自岳阳至者,以滕侯之书、洞庭之图来告曰: 愿有所记。 予发书按图,自岳阳门西距金鸡之右,其外隐然隆高以长者,曰偃虹堤。问其作而名者,曰: 吾滕侯之所为也。 问其所以作之利害,曰: 洞庭天下之至险,而岳阳,荆、潭、黔、蜀四会之冲也。昔舟之往来湖中者,至无所寓,则皆泊南津,其有事于州者远且劳,而又常有风波之恐,覆溺之虞。今舟之至者皆泊堤下,有事于州者,近而且无患。 ”——我这里用白话翻译一下,就可以看得很明白。大意是说,“有一个从岳阳来的客人,拿着滕子京太守的信和洞庭湖的地图来告诉我说: 请您写篇记叙的文字吧。 我打开来信看着地图,看到从岳阳门往西到金鸡山的右边,外面有水处有一个又高又长的建筑,叫做偃虹堤。问来人谋划建造此堤的人和为此堤起名字的人是谁,客人说: 这都是我们滕太守做的。 又问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回答说, 洞庭湖是天下最险要的地方,岳阳又是荆州、湘潭、贵州和四川四个地方的冲要之地。过去往来于洞庭湖的船只,近岸了也没停泊的地方,只能在远离城区的南津港停泊,遇到需要到州府办事的,又远又累,而且常常恐惧风波,担心船翻人被淹死。现在船到岳阳岳,就能全部停泊在这个叫做偃虹堤的堤下了,有事到州里的,又近又不担心。”
由这段文字,可知滕子京修偃虹堤的目的,也知道了滕子京是如何找到并说服欧阳修最终愿意拿起笔写下《偃虹堤记》的。 《偃虹堤记》是“唐宋散文八大家”、“千古文章四大家”之一的欧阳修的作品,与范仲淹《岳阳楼记》堪称姊妹篇,内容相得益彰。《岳阳楼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等名句体现了为官者忧国忧民的情怀。而《偃虹堤记》“虑于民也深,则谋其始也精”更是表现了“以民为本”的思想抱负,时刻把老百姓放在心坎尖上的悲悯情怀。要知道,滕子京是泾州任上一腔冤屈地被一贬再贬才来到岳阳的。但即使是受此不公的对待,身处逆境之中,他还是心系百姓,在干好“重修岳阳楼”这样的“面子工程”的同时,也做好“里子”上的事情,为风波烟尘里来岳阳办事的各路官民修筑一个避风堤湾,努力地“为民添生计”——这种高尚的德行与情怀,是值得欧阳修这样的文章大家为之一记的。
宋代岳阳楼,现存故宫博物院
文章写成了,落款时间是不详的“庆历六年某月某日记”。请各位看官关注的是,应滕子京邀请,由范仲淹所写的《岳阳楼记》其落款时间是“时六年九月十五日”,也就是说都是同一年的事,即公元1046年,只是月份日子不同一点而已。滕子京在岳为政三年,所做下的几件事都值得岳阳的后人们缅怀:一为“承旧制,重修岳阳楼”;二为“喜建学”,“凡为郡必兴学”,兴建岳州学宫,迁之文庙;三为“治水患”,修筑偃虹堤。三年之政,有三件大事告成,可见范公“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的讲述乃是真言。以至于同朝史学家司马光也赞感叹其在岳州“治为天下第一”。听说滕子京在岳阳楼重修完工后,曾“凭栏大恸”,这内心所淤积的蒙冤之苦,是可以想见的。然而,由于泾州任上的“公费”事件,滕子京算是被人给盯上了咬上了,《宋史·列传第六十二》滕宗谅传记载,“御史中丞王拱辰论奏不已,(由虢州)复徙岳州,稍迁苏州,卒。”——滕子京在岳阳做完这三件事后,庆历七年(1047),又调苏州知府,上任不久即卒,时命58岁。
滕子京葬在青阳的墓地石碑
二 滕子京在岳阳的事业,由范仲淹记载了,特别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劝勉告诫。“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是成为传世经典之言。所有这些,都得益于岳阳楼上,大匾悬刻,张扬天下。其实,欧阳修的《偃虹堤记》并不亚于《岳阳楼记》,且欧阳修文坛之名,绝不小于范公仲淹。那么,为何“岳之民人与湖中之往来者,皆欲为滕侯纪”的这样一个大好事,为何自宋以后,越元、明、清、民国及至当下,历数百年矣,为何就没有一个人吼一嗓子说要为欧阳修的《偃虹堤记》立一块碑石布张天下呢?恐怕千古奥秘在于下面这段文字: “夫事不患于不成,而患于易坏。盖作者未始不欲其久存,而继者常至于殆废。自古贤智之士,为其民捍患兴利,其遗迹往往而在。使其继者皆如始作之心,则民到于今受其赐,天下岂有遗利乎?此滕侯之所以虑,而欲有纪于后也。” ——这里我还是白话一下:事情不怕干不成,怕就怕容易坏。建造人开始并非不想让它长久完好,可是继承者倒常常把它废弃。自古以来有才德的人,为了百姓兴利除弊,它们的遗迹到处都有。如果继承者都像建造者用心,那么百姓到当前仍然受惠,天下还有把有利的事物丢掉的吗?这也是滕太守担心的原因,所以让我写篇纪念文字给后人。 欧阳修一句话,道出了真谛,因而以一魔咒的方式得罪了后世历代官员近千年。事实上,从滕子京修偃虹堤到今,这样的事情不是一而再地发生着的吗?便是当下,在岳阳扩建过了的楼前楼后楼左楼右,“偃虹堤”又有何物留存且标示于何处呢?连累着《偃虹堤记》又有谁人愿意提及呢?范仲淹者欧阳修者,一言以兴,一言以废,同是北宋名人,他们间的遭遇差别为什么就这么大捏? 三 有岳阳的学者考证说,滕子京的偃虹堤当年根本没有完工,人就走了。这或者也是一个事实,我在此不作否定。但是,欧阳修的《偃虹堤记》不是“完工”了吗?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给这位北宋文坛领袖为岳阳专写的旷世之作以一墙之地呢?是不是今天的人们还深陷在欧阳修的千年魔咒之中不得自拔?说实话,岳阳的旅游开发一直就有些不得要领,闭目而不知周边自身。类似于岳阳近旁3517、2348当代题材旅游资源的开发(2348题材可见一清《林彪事件前后,一支神秘的演出队》载凤凰网);类似于屈子沉江、鲁肃阅兵、杜甫飘零、斑竹滴泪、柳毅传书、吕仙飘越等等这些与“洞庭一湖”有关的故事,给人以无穷的想像空间,它理应是岳阳开发大型旅游项目的绝好题材。留住旅客,系统地开发以岳阳为主的洞庭湖资源,岳阳有的是题材,如闻名天下的、产生于北宋且出于宋迪、米芾大画家大书家之手的古“潇湘八景”,岳阳域内就有“洞庭秋月”、“远浦归帆”。将其与唐代歌咏岳阳的诗词结合起来看,“唐宋风情,人文岳阳”几乎就是放在手边上的语词与概念。但岳阳似乎一直就没有想过这些资源的综合利用,倒是在小格局的“天井”里穷折腾,一会儿将千古名岛君山改成“爱情岛”,让人看着牙齿发酸;一会儿将张谷英弄成什么“民间故宫”,似乎那里收藏了多少宝物似的……这些小姑娘家家的东西,地方当局总是那样的乐此不疲,将好端端的“文化岳阳”弄得灰头土脸,整个一没有文化的三仙姑行状。 用文化挽留旅客,用历史钩住目光。岳阳,你先从给欧阳修一块土墙做起,把他千古流传的《偃虹堤记》与《岳阳楼记》并列着在岳阳立将起来,毕竟,这样的文化巨匠的作品,并不是他处都有的,这是历史给你们的一个厚赠!同时,给滕子京先生的岳阳三年任职过程与三大贡献赐予一个全方位的呈现,让后人们记起宗谅先生曾经的贡献,借以安慰所有奉献过又受伤过的心灵。 岳阳,欠滕子京一份公正,欠欧阳修一个千年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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